刚坐下来跟中场球员索非亚-阿姆拉巴特交流了片刻，古力特就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很难说服面前这位21岁的小伙子。

古力特的目标就是希望这位天才球员能成为荷兰国脚，他能给出的理由貌似也足够充分：他从小就出生在一座叫做赫伊曾的小村镇里，这里距阿姆斯特丹很近；他随后的人生也都是在荷兰度过的，所效力过的球队也都是荷兰俱乐部。

此时此刻，阿姆拉巴特面临着一个抉择：选择培养自己成才的荷兰，或者是摩洛哥——他父母及祖先的母国。

“因为家庭一直鼓励着他要为摩洛哥而战，”当时担任国家队助理教练之职的传奇名宿古力特如此解释道，“所以，我们其实是没有机会的。我相信他们（这样的球员）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S-阿姆拉巴特效力于荷甲费耶诺德

时隔20年后，摩洛哥国家队终于重新杀回到了世界杯的舞台上。这股成长于海外并长期受训于欧洲俱乐部（乃至国家队）青训系统的“海外兵团”势力，在征战世预赛阶段的表现可谓居功至伟。在摩洛哥队圈定的最终大名单里，足足有17名球员出生于海外。事实上，这组数字完全有可能变得更为夸张……

效力于荷甲格罗宁根俱乐部的摩洛哥前锋马希

比如说年轻前锋马希，这次就遗憾地落选了。但他迄今为止的职业经历，却是在这数百名（甚至有可能达到了数千名之多）摩洛哥海外球员之中最具代表性的。

今年年初，马希就曾坐在荷甲格罗宁根俱乐部的训练场外，跟记者回忆起了自己首次代表摩洛哥国家队出战就斩获了一粒进球的神奇经历。那场比赛发生在去年9月，摩洛哥队以6-0的比分横扫了马里队。虽然马希在当时只是打进了锦上添花的一球，但它对于自己的父母而言却有着很大的意义，当时这对30多年前离开祖国、奔赴欧洲发展的夫妻，站在拉巴特的穆莱阿卜杜拉王子体育场内相拥而泣。

“能在这座体育场内看到自己的儿子在踢球，这太不可思议。多年以来只能通过电视来关注国家队的表现，而现在你的儿子却出现在了那里，”生于荷兰，也成长于荷兰的马希激动地告诉记者。

另外几位国脚的父母，在那天估计也感受到了类似的激情。因为在那场比赛里，摩洛哥队所有的进球都是由出生在欧洲的球员们所打进的。

非洲根

在足球世界里，摩洛哥充分借助海外移民的力量成功晋级到世界杯正赛的案例，其实很有参考价值。相较于摩洛哥队在1988年参加的上一届世界杯比赛，我们可以发现当年那支球队仅有2名球员出生于海外。现在，这组数字激增至了17。摩洛哥足协运作此事的灵感，其实源于他们的北非宿敌阿尔及利亚，在2014年世界杯中正是依靠着一大批法国出生国脚的鼎力相助，阿尔及利亚队才一鼓作气闯进了淘汰赛阶段。

但与此同时，这个现象却也引发了我们深层次的思考。今天，在极端民族主义愈发泛滥的欧洲，一些球员为什么宁愿选择为父母的祖国而战，而不愿选择这个长期被他们称为“家”的地方？

今夏将代表摩洛哥出战世界杯的大部分球员，小时候都出生于法国或荷兰。遍布于欧洲各国的摩洛哥球探网，还为他们的国家队在比利时、德国和西班牙找到了一批值得争取的好苗子。在2018年世界杯的所有参赛球队中，摩洛哥队并不是唯一通过这种“借鸡下蛋”方式增强阵容实力的队伍——突尼斯的中场球星哈兹里以及身旁的一批队友，都出生于法国；而包括塞内加尔、葡萄牙、瑞士，甚至还有东道主俄罗斯在内的一些队伍，也都招入了出生在海外的球员。

然而没有一支球队做得能像摩洛哥队这般夸张……（推荐观看：世界杯736将全面登场！90秒带你了解贝纳蒂亚）

摩洛哥队长贝纳蒂亚出生于法国，目前在意甲联赛发展

“我们已经向他们解释了，告诉他们团队精神才是最重要的，”摩洛哥的主教练雷纳尔表示，而他也是一名法国人。“如果你不具备团队精神，你就不可能实现一项足球目标，而这与你出生在哪里并无关系。”

一名叫做谢拉夫的经纪人，则向记者解释了当一名球员在选择国家队时都会面临着何种困境。一方面他们要考虑到父母及自己的感情因素，另一方面他们又得从职业发展的角度来面对现实。

齐耶赫，摩洛哥阵中的领军球星，就出生于荷兰中部城市德龙滕。在2015年接受采访时，他曾坦言自己在最初曾有过为“橙衣军团”而战的打算，“因为荷兰队经常有机会参加国际大赛”。只可惜，荷兰队在2016年欧洲杯预选赛阶段的一系列低迷表现，最终却让齐耶赫改变了心意。

与齐耶赫的经历类似，马希在青少年时期也曾代表荷兰青年队参加过各类比赛。他告诉记者，（选择摩洛哥队）这是为了实现父母的一个梦想。“我相信我的心属于摩洛哥，”马希说道。

摩洛哥球星齐耶赫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球员开始宣誓效忠于非洲国家队，一系列新的问题也就出现了。比如：非洲杯作为非洲足球最重要的赛事，不仅每隔两年举办一届，而且举办的时间还在1月份。如果效力于欧洲俱乐部的球员得到了国家队的征召，这就势必会引发球员与俱乐部之间的矛盾——毕竟缺席俱乐部赛事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有可能会对球员的职业生涯（或俱乐部的成绩）造成巨大的影响。

然而对于一些球员而言，身份的认同感要比那些麻烦事更为重要。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欧洲各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已经有所抬头，不少政党都对开放性的移民政策提出了批评。而包括荷兰自由党党魁维尔德斯在内的一些极端政治人物，为了给选举造势，甚至还会主动对该国的摩洛哥移民恶语相加。在去年的一场竞选活动中，维尔德斯就直接骂过摩洛哥人“都是渣滓”。

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教授克鲁尔，曾针对一些居住于欧洲的移民后代展开过调查。他告诉记者，这批球员之所以选择了另外一个国家队，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基本可以算是“后9.11事件的一代人”，这批人会发现（在欧洲）他们信奉的宗教其实并不受欢迎。

因为贫穷、语言或文化等原因，这批人在欧洲社会中会越来越被边缘化，被迫远离主流环境。“对于这代人而言，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他们感觉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社会所抛弃了，”克鲁尔教授解释道。

在足球世界内部，这种现象也曾遭到过一些人的反对。2011年，一份被偷录的音频材料就证明了时任法国队主教练布兰科，曾建议法国的足球学校应该严格限制双重国籍球员的人数。

“应该被彻底根除才对，”音频中的布兰科曾说道。“我没有种族歧视或者其他不当目的。只是看到那些从16岁、18岁开始，一直到21岁时都还身披着我们法国国家队战袍出场的球员，最终却成为了某些非洲球队的国脚时，我会非常恼火。我们理应，但必须非官方地，从一开始就拒绝接受那些带着X因素的孩子。就相当于暗箱操作。”

1988年法兰西世界杯冠军队队长的这番言论，迅速引发了轩然大波。但在出席了两场听证会之后，布兰科最终还是保住了自己在国家队的帅位。

南腔北调

发现一些国家队有恶意囤积归化球员的趋势之后，从2004年开始，FIFA就要求所有准备改换国籍的球员必须拿出证据，证明自己跟新球队存在“清晰的联系”。但在后来，FIFA却又放宽了球员更改国籍的部分限制——只要申请球员没有参加过任何成年比赛（都可提出申请改换国籍），这也使得包括美国、西班牙和意大利在内的几支球队都占到了便宜。

以今天的摩洛哥队为例，他们阵中的几名球员就曾是几支欧洲青年队的国脚。而想要把这些来自于不同国家的球员凝聚成一个整体，对于一名教练而言，也意味着艰难的挑战。

在摩洛哥队的世界杯训练营内，就有人会说法语、西班牙语、弗莱芒语、荷兰语、德语、阿拉伯语，甚至还有塔马塞特语——柏柏尔人在一些国家所使用的语言。

摩洛哥主帅雷纳尔也是法国人

雷纳尔曾在非洲足坛游历了十几年，他在每场比赛的赛前和赛中，都会用英语和法语来发表演说。随后，他的助手哈吉——出战1998年世界杯时的摩洛哥头号球星，则会用阿拉伯语进行解释。

“有时候，你能发现自己面前的球员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今年1月在卡萨布兰卡接受一次专访时，雷纳尔曾坦言道。“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把助手叫过来，对他说‘请帮我给他传个话，因为我从他的表情上就能读出——他根本啥也没懂。’”

雷纳尔还曾透露，在2016年的时候，曾有不少朋友和同行建议他不要接受摩洛哥足协的邀请。他们告诉他，那些来自于不同背景的球员是不可能被粘合到一起的。出人意料的是，“阿特拉斯雄狮”在世预赛中的表现居然出奇的完美——在最后一场小组赛2-0完胜竞争对手科特迪瓦后，他们以不败的战绩昂首进军到了俄罗斯。

足球乐园

在游览摩洛哥各个主要城市的过程中，你随时都能感受到当地人有多么热爱这项运动。孩子们随便找什么地方就能开始一场即兴的足球比赛，而这里的电视台也会没早没晚地转播各类比赛。现在，新一代的摩洛哥人将有机会第一次目睹祖国球队在世界杯决赛阶段的表演了，当他们跟伊朗、葡萄牙和西班牙展开争夺时，大部分摩洛哥球迷都不会介意自己支持的球员是否出生在海外。

摩纳哥球迷

“他们热爱摩洛哥。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决定为我们而战，哪怕他们来自于其他什么地方，”72岁的牙医奥马尔，今年1月份在卡萨布兰卡街边享受清晨第一口咖啡时，跟记者如此说道。

奥马尔和自己的摩洛哥同胞都很清楚，雷纳尔在未来的一段时期仍会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试图说服更多的摩洛哥裔球员加入这支国家队。去年圣诞节期间，他们就造访了曼城小将卜拉希姆-迪亚斯的住处，迪亚斯出生于西班牙，在这个问题上仍未给出最后的答案。而在今年5月，国际体育仲裁法庭则驳回了22岁前锋穆尼尔更换国家队的上诉请求，使得这位出生于西班牙的球员彻底断送了代表摩洛哥队出战世界杯的梦想。

雷纳尔等人的办事效率越高，像马希这类的球员在摩洛哥国家队中遭遇的内部竞争就越激烈——但这终究是他自己做出的一个选择。目前，马希仍在荷甲联赛中延续着球员生涯，他也依然把家安在了荷兰，而他的妻子黛西也是荷兰人。在今年年初，他曾告诉记者自己暂时还不打算前往海外联赛淘金，因为他希望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能出生在荷兰。

结果在2018年3月份，拉娜-索菲亚-马希就出生了。与她的父亲一样，拉娜从小就拥有了荷兰和摩洛哥的双重国籍。

雷纳尔笑着表示：“他们曾对我说过：‘小心啊，那些在荷兰长大的家伙，有时候会很讨厌法国人！’事实上，我根本就没遇到过这种事。”

“我遇到的情况是截然相反的。我们已经打造出了一个团队。踢球是我们的共同目标。除了在赛前发表演说之外——我只能说英语和法语，我不觉得我与来自赞比亚、科特迪瓦或法国的球员有任何差别。”

来源/纽约时报

作者/Tariq Panja

译者/Pac-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