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着卷过贝尔格莱德市光秃秃的街道,暴雨拍打着白色奔驰的挡风玻璃。亚历山大-斯坦科维奇正悠然地驾车驶往巴茨万斯卡街模糊的红绿灯路口。时值2016年10月,这个被称作可卡因骡子的男人早已凭借毒品交易声名远播。
一整天都是窃窃私语的通话和悄无声息的会面,讨论内容夹杂着足球、政治和犯罪。在一条西连教堂、东靠墓地的街道上, 在位于贝尔格莱德游击队球场旁的咖啡馆里,斯坦科维奇和“雅尼萨里”流氓组织的同伙们紧张地议论了早间的媒体报道——据称暴徒们对在野党政客的武装袭击,与时任总理的亚历山大-武契奇密切相关。
当晚,斯坦科维奇沿着巴茨万斯卡街开车回家。在十字路口减速的时候,他并未察觉有辆宝马驶进了相邻的车道,也没有转头去看后者的黑色车窗。在那些窗户后面,隐蔽地坐着两个手持自动武器的家伙。随着交通信号灯由琥珀色变成红色,斯坦科维奇身中17发子弹一命呜呼。烧焦的尸体于次日清早被人发现,着火的奔驰仍然冒着黑烟。

如今再去探寻那个十字路口时,你会发现一方悼念斯坦科维奇的小石碑。这种情况并非个例。近年来,针对塞尔维亚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们的大规模刺杀行动,让类似的纪念物遍布贝尔格莱德市的街头巷尾。
譬如,在位于城西的热莱兹尼克区,你不光能看到共产主义时期遗留下来的粉黄色大厦,还会发现一排陈设华丽的黏土花卉。这些花被涂成贝尔格莱德游击队的黑白色,耀武扬威地标记出2016年流氓头目阿伦-科斯蒂奇的葬身之地。
在城东的德迪尼耶富人区,你会见到一列红白色的围巾装点着斯波曼公园的大门。在烈日的曝晒下,围巾上的樱桃红开始褪色。它们在向贝尔格莱德红星队的足球流氓罗甘诺维奇和约克西奇致敬——两位都是暗杀行动的牺牲品。类似的场景不过是宏观趋势的写照。2016年,塞尔维亚主要足球团体的10名高级成员被杀。2017年,这一数字升至12人。

种种死讯引发了对当今塞尔维亚政坛广泛的灵魂拷问,使人特别注意到政府、足球流氓和有组织犯罪之间的密切关系。对于足球演变为极右势力帮凶的倾向,塞尔维亚国民越发感到警惕。人们不会忘记,波黑塞族共和国的将军卡拉季奇一手促成了斯雷布雷尼察惨案,造成7000名波斯尼亚人丧生。此人曾在当初担任红星俱乐部的精神病医师期间,从球迷当中招募激进分子。还有1992年5月某个电闪雷鸣的晚上,火焰布满了整座贝尔格莱德市的夜空,红星球迷为本国军队齐声呼喊:“杀光一切克族佬!宰掉所有阿尔巴尼亚人!”
1990年代体育和政治的毒性杂糅,让许多塞尔维亚人把足球流氓视作本国政治矿井下的金丝雀。暴力行为得到了连续几任政府的宽恕与利用,以至于当流氓们开始死于非命时,就暗示着这个国家的政治出了毛病。

请记住,该国政府曾经招募街头恶棍去前线打仗,在2010年的贝尔格莱德同性恋游行中攻击抗议者,并于2011年在科索沃和塞尔维亚边境发起武装袭击。学者理查德-米尔曾在2009年组织过一项调查,结果显示有52.9%的塞尔维亚人在国家队比赛中目睹过当局或球迷们的暴力行为,该国的政治状况由此可见一斑。
人们会发觉塞尔维亚征战俄罗斯世界杯的事件具有两面性。老百姓在国家队比赛中看见了本国政治的缩影,而全球观众则根据塞尔维亚球迷的所作所为,判断巴尔干半岛的社会进步情况。正如社会学家苏维克-萨哈所言,自从1990年代塞族球迷在南斯拉夫内战中结成准军事同盟、博得全球媒体关注至今,该国的足坛和政治始终呈现出流氓主义和野蛮行为的镜像。
类似的论调近年来被反复印证。2010年,在热那亚的路易吉-费拉里斯球场,手持老虎钳、头戴防火巾的伊凡-博格丹诺夫剪断了将意大利和塞尔维亚球迷隔开的铁丝网,激起了国际舆论的声讨。由他引发的群体性暴力冲突,重申了塞尔维亚是一个充斥着流氓主义和谋杀行为的国度。被意大利媒体冠以“伊凡雷帝”(16世纪著名的俄国沙皇)名号的博格丹诺夫,在2014年塞尔维亚和阿尔巴尼亚的比赛中再度作乱,煽动双方球迷进行大规模混战。

塞尔维亚此番前往俄罗斯,意在重塑该国的足球和社会形象。副总理达契奇近日向国内的《快报》透露,务必要清除塞尔维亚人都是从足球流氓演变来的激进分子之类的传言。他的话折射出武契奇政府对于政治形象的重视,后者希望向西方同僚们展现一个宽容的现代国家形象。因此在世界杯期间,塞尔维亚当局会千方百计地确保任何有关“伊凡雷帝”的话题,都只是出于俄国人对昔日沙皇的偶然回忆。
据俄罗斯国立研究大学介绍,塞尔维亚队在抵达莫斯科对阵巴西之前,会见识一座每年都有15尊沙皇雕像被竖立起来的城市。而在贝尔格莱德,塞尔维亚的“伊凡雷帝”会以另一种雕像的形式存在。2018年初,该国内政部长斯特凡诺维奇宣布,将26名流氓头目软禁至世界杯结束,其中自然包括博格丹诺夫。
然而就在一堆关于新塞尔维亚的话题中间,斯坦科维奇之死为挖掘更深层次的真相点亮了曙光。在政府对外宣称严厉镇压流氓行为、博取西方列强支持的同时,塞尔维亚国内的政治专家们却表示,武契奇政权不过是暴力事件的共犯罢了。在贝尔格莱德市犯罪和社会学研究中心主任拉多万诺维奇看来,官员们并不认为足球流氓是对法律和秩序的威胁,反而利用这些年轻人作为强权政治的打手。
在这种做法下,政府放任流氓们参与一条有组织犯罪和毒品买卖的长线。后果如何?首都街头充斥着各种反乌托邦的场景,贝尔格莱德沦为了敌对跨国集团的仇杀和团伙作案的东道主。而在当局管控下,这些案件鲜少被主流媒体报道。媒体们保持缄默是有原因的:这些黑手党性质的组织往往与政府官员沆瀣一气。

譬如针对斯坦科维奇一案,塞尔维亚有组织犯罪和腐败报告项目(Serbia’s Organized Crime and Corruption Reporting Project,简称OCCRP)获得的某份政府情报显示,声称对本次谋杀行为负责的黑山犯罪团伙,与达契奇的安全顾问顿切夫关系密切。2017年从总理转任塞尔维亚总统的武契奇不可能忽略这一点。然而媒体们对于顿切夫和黑山组织之间关系的报道竟要远溯到2008年。
在一个政府严控媒体发声的国度里,上述所有行径都可以被轻易掩盖。即便是作为该国最大规模的私人广播公司,粉红电台也在2014至2016年间接受了700万欧元的政府贷款。根据诺维萨德大学教授、媒体研究专家内德里科维奇的统计,自打从公家那里借了钱,粉红电台比之前多播送了267条有关武契奇政府的正面报道。
倘若考虑到现任总统的出身背景,那么此人雇佣街头恶棍的做法就不足为奇了。克罗地亚《环球》周刊在2008年的调查报告中指出,武契奇本人原先就是个足球流氓,曾是红星队臭名昭著的德利耶球迷组织的一员。他亲口承认参加过“马克西米尔之战”,那是1990年5月发生在萨格勒布迪纳摩和贝尔格莱德红星球迷之间的巨大暴乱,如今竟然被说得具有某种传奇色彩。塞尔维亚总统自称是当年率先杀进球场的德利耶成员之一,那场大规模的骚乱最终导致76人身负重伤。有人被锐器刺中,有人挨了子弹,还有人被催泪瓦斯毒伤。

还有人怀疑在南斯拉夫内战期间,武契奇曾与足球流氓们达成了政治协定。他是当年切特尼克义勇军领袖舍舍利的发言人,而后者曾在波斯尼亚的维谢格拉德和克罗地亚的伏辛组织过两次大屠杀。2009年,在舍舍利出席前南问题的国际刑事法庭之前,法院收到的材料表明,武契奇很可能从伏伊伏丁那俱乐部招募过足球流氓,让他们为切特尼克部队效命。对舍舍利的审讯在2016年结束,但这个问题却悬而未决。
2012至2014年,武契奇在担任塞尔维亚第一副总理期间的所作所为也让人心寒。2012年,为庆祝尼科利奇选举获胜,武契奇在某次政治集会上现身,陪同他登台的居然是奥布拉多维奇,红星队极右球迷组织“奥布拉兹”的领导人。此人精心策划了2010年贝尔格莱德市的反同性恋骚乱,煽动6000名极右分子使用燃烧弹、砖头和石块袭击了1000名同性恋支持者。由于宣扬纳粹思想,奥布拉兹被塞尔维亚宪法法院在2012年底勒令取缔。
在“反同”骚乱的问题上,武契奇利用政府机构支持流氓行为的事实首次大白于天下。2012年他在就任塞尔维亚副总理后,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对犯罪宣战”。同年,塞尔维亚的国家公诉人拉达诺维奇,一审宣读了对参与2010年骚乱的足球流氓们的诉讼报告。
据科科维奇所述,武契奇对犯罪活动发布的总攻令迫使政府向法院施加压力,让后者作出有罪判决,导致所有刑事诉讼的定罪率从2013年的51%飙升至2014年的63%。然而和足球流氓们相关的案件审理,定罪率却滑落至2.4%。

极低的定罪率,似乎与武契奇在2012年运用政府手腕帮助红星队摆脱困境的决定息息相关。他先是将贸易伙伴科凯扎安置在俱乐部副主席之位,随后又逼迫许多法官接受俱乐部董事会的名誉职称。伊沃舍维奇和佩科维奇本是塞尔维亚最高法院法官,却被迅速指派为红星队的名誉主席。另外3名负责审理大多数足球流氓案件的法官也获得了类似职务:贝尔格莱德市第六法院院长博斯科维奇成为了红星队的议会主席,泽科维奇和帕萨利奇也被安插到了这个新的组织机构当中。
不管上述任命是否起到了效果,反正塞尔维亚的司法部门似乎越来越坚定地偏袒本国的足球流氓。在2010年的骚乱案中最初被定罪的13个人,全部于2013年1月翻案。329份关于足球流氓的起诉书,竟无一份产生了定罪的结果。
帕萨利奇审理的案件成为一大批不走司法程序的典型代表。科斯蒂奇被指控犯有8项严重身体伤害的罪名,但在没有任何当庭诉讼的情况下,控告被武断地终止并遭到驳回。帕萨利奇给出的理由是警方找不到嫌犯的下落,所以案件无法继续审理。当科斯蒂奇最终落网时,帕萨利奇竟准许他保释而没有采取拘留措施,哪怕前者再度逃脱的打算路人皆知。在对马尔科维奇和瓦里奇的审讯中,帕萨利奇故技重施,让关于二人谋杀未遂的指控无果而终。

2013年,有人指控斯坦科维奇犯有毒品交易罪,审判花招上升到了新的高度。贝尔格莱德市第一法院给此人定罪,但同时拒绝送他去坐牢。在斯坦科维奇死前,法庭曾经12次准许他延期服刑,理由包括嫌犯患有尿路感染、椎间盘突出和膝盖酸痛等疾病。
有人相信,斯坦科维奇向法庭提交的体检报告属于伪造,或者是在政府官员的帮助下拿到的。在嫌犯呈给法庭的各种医学证明中,有7份证明的底部都署上了阿塔纳西亚迪斯——塞尔维亚临床中心首席外科医师的名字。但该医师却矢口否认签署过这些文件。
其他的体检证明是由国家机关里的医生提供的,他们主要来自于军方医学院和急救中心。法官们对这些军方开出的证明欣然接纳,自然引发了公众的注意。2012年,塞尔维亚军队联盟的首脑安蒂奇曾在采访中承认,斯坦科维奇及其同伙会定期接受邀请,使用军队设施进行武装训练。考虑到这一点,某些评论家认为军方给嫌犯提供临床诊断书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法庭的庇护下,足球流氓们有恃无恐地充当起了强权政治的打手。2014年,在贝尔格莱德为武契奇安排的选举集会上,塞尔维亚《今日报》记者抓拍到斯坦科维奇及其党羽和国家特警队并肩站在一起,帮助警察维持秩序。当一位年轻的反对者面向讲台厉声咒骂武契奇的时候,斯坦科维奇出面阻拦了她,并揪住后者的头发将其拖走。

有报道称,足球流氓们还助推武契奇实施他所计划的政治改革。在2016年的议会选举之前,武契奇曾与阿联酋某家公司签订了价值3亿美元的合同,以便重振贝尔格莱德市河滨区域的发展。当地居民的强烈反抗让总理的拆迁计划受阻,可结果如何呢?在2016年4月的大选之夜,30名自称是“雅尼萨里”成员的蒙面歹徒开着推土机强拆了建筑群,并杀死了唯一的目击者。
当塞尔维亚球迷抵达莫斯科红场时,他们会举目凝望色彩斑斓的圣瓦西里大教堂。这座教堂是在16世纪由伊凡雷帝下令修建的。导游们还会淘气地告诉游客,传说伊凡雷帝在教堂落成之日,下令剜掉了建筑师的双眼。这种野蛮的故事情节恐怕会让普通的塞尔维亚球迷感到不适,因为他们自己的“伊凡雷帝”还远没有变成历史。距离博格丹诺夫在球场里甩开膀子挥舞大阿尔巴尼亚旗帜才过去仅仅4年时间。(译注:大阿尔巴尼亚是阿尔巴尼亚民族主义者所提出的概念。该思想主张按照历史上及目前阿尔巴尼亚族裔的分布来重新划定国界,建立一个更大的阿尔巴尼亚族国家。2014年,博格丹诺夫在塞尔维亚和阿尔巴尼亚的比赛中挥旗挑衅,引发球迷骚乱)

转身朝东,望着克里姆林宫外的红墙,或许塞尔维亚球迷会更有一种家乡的感觉。普京治下的俄罗斯,让他们看到了本国政权的镜像。在前者的民主管理下,足球流氓同样充当着政治工具,而空壳的媒体们一片死寂。俄罗斯最主要的3家电视频道均为国家掌控或由国企运营。
同样是在俄罗斯,流氓们也被招募起来参与对外战争。根据俄罗斯民族和种族主义研究机构、SOVA信息分析中心在2014年的报道,克林姆林宫曾输送过200名极右势力的足球流氓加入乌克兰的战事。无独有偶,2016年的英国政府报告中指出,在马赛袭击英格兰球迷的大多数欧洲杯暴徒,实为俄方军警部门的在职成员。
俄罗斯政府试图抹除该国球迷都是激进分子伪装的恶棍形象。当全球观众在世界杯上入席落座时,普京保证会把流氓们赶出这个舞台。2016年12月,100多名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局的成员突袭了恶棍们的住所,缴获了各色枪支弹药。世界杯期间,被软禁在家的俄国足球流氓累计超过200人。
“伊凡雷帝”的名字能让塞尔维亚人瑟瑟发抖,勾起他们想要忘却的痛苦回忆。在这位沙皇统治过的土地上,塞尔维亚人却当真会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来源/These football times
作者/Alexander Shea
译者/高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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